第 8 章

黎想当晚是被薄浮林喊来的司机送回家的,还是那位熟脸的老周。

从他匪夷所思的打探表情里,和自己的旁敲侧击的试探中,她能确定老周帮雇主送异性女孩回家的次数应该非常少。

邹思萱今天下班早,帮她把门口那十本书的快递拿了进来。

一直到在浴室洗漱完。

黎想还有点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不太真实。

她和薄浮林一起吃了烧烤,他主动让她加了好友。

仔细一想,她简直把“上班搞项目,下班搞老板”这几个字贯彻得太成功。

躺回床上,黎想小心翼翼地点开了刚才加的好友。聊天页面中除了那句系统提示后,只剩下刚刚到家的彼此问候。

她将他置顶,指尖停留在备注那里良久,恶趣味地打上三个字:小王子。

高中时候他们经常喊薄浮林各种外号,什么少爷、太子爷都司空见惯,但黎想对他过生日的那天记忆最深。

生日发冠落在他头上,俨然是个小王子模样。

薄浮林的账号和ID都是他英文名,头像是他戴着一顶渔夫帽、穿着一身黑色卫衣帽衫坐在海边钓鱼的背影。

他的动态并不多,寥寥可数里还有不少关于留学生公众号的友情转发。

或许是因为本来就是很现充的人,并不爱打理社交账号。

相反,他朋友倒是很活跃。

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黎想随手在朋友圈一刷新,便刷到了段明昭发出来的自拍。

当初段明昭追于好音几乎加了他们6班的所有人,包括曾和这位大美女是同一个小组的黎想。

后来这俩分分合合,关于彼此的动态越来越少。

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继续在一起。

黎想对段明昭的固有印象一向是:搞笑活跃男、花心又很会抓住女人心的公子哥。

她记得大学时有段时间,自己甚至因为他一天连发30多条动态而把他朋友圈短暂地屏蔽过。

但后来唯恐错过薄浮林会出现的瞬间,又把他弄了回来。

他俩之间一直是损友模式,尽管大学时候不在一块,可假期偶尔还是会有聚会。

黎想从不关注内娱的明星,也不进任何粉圈。不过她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个薄浮林的私生饭,从各个角落里寻找他的蛛丝马迹。

恐怕没有人能理解她这样的心态。

明明六年多没有相互接触,却还是执着坚定地,在心里给他留了一份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想起大一那年看希什金的《书信》,里面有段话:“你离开我的时间越长,你就越成为我的一部分。有时我甚至不明白,你从哪里结束,我从哪里开始”。

薄浮林于她而言,到底是一腔孤勇的精神寄托,还是一份美梦未圆的少女情怀。

她早就分不清,也不愿意去分清。

今晚,黎想再次发现段明昭的动态还真有点作用。

他那条在高球馆的比倒V自拍下多了一句:【统一回复:不是黄宗泽,不是吴彦祖,是我自己。】

有几个名字眼熟的高中老同学点了赞。

黎想和他的共友不多,因此后面薄浮林的那条评论格外显眼。

Fulam:【谁问你了?】

段明昭回了他一串被拆台很无语的省略号。

黎想看得发笑,心血来潮点开段明昭的主页朋友圈,发现以前看过他的不少动态下都有薄浮林的回复。

调侃嬉笑居多,倒也符合他一向的散漫。

她翻了近半个小时后,回到段明昭刚才那条自拍那点了个赞。随后在琢磨须臾后,发了一条带花瓣emoji的动态:今晚很开心。

仅薄浮林可见。

……

朋友圈亮起红点那会儿,薄浮林其实没打算看。他列表共友不少,估计就是段明昭那伙人。

但黎想的头像很突兀地出现在那。

她的头像和本人没半点联系,是个有些模糊的书桌桌角。点开放大能看见上面五个“正”字,边上还有一横。

像是从哪个青春校园博主那下载的老图。

薄浮林没有多在意,只花了一秒思考对她反常的举动。

他归结于今晚在令人疲乏的何家宴会之后。

遇见她确实吃得开心,聊得也开心。

顺着她头像点进去,他看见了黎想刚才发的那条暗示性动态,白兰花的黏腻感在此时仿佛又回到自己两指之间。

薄浮林点了个赞。

突然想到,她网上买的那十本书是不是到货了?

-

周一早上,人事部HR为黎想办理了转正手续。

拿到工作牌、录好面部识别的第一天,黎想趁着新员工福利薅了楼下咖啡厅的七折优惠。

她接手的第一个项目是之前的佘山度假村。

因为在本科和研究生的实习期间都有过跟着老师做项目的经验,入手起来也不算难。但在领导们那过了份提案不是代表结束,而是代表准备工作才刚刚开始。

佘山度假村的出资方是勃海文化科技集团,目的是为了打造一个集主题公园、酒店餐饮、休闲娱乐于一体的综合性休闲旅游度假区。

甲方的投资高,意味着利润佣金多,竞争也大。

不用想都知道到时候一起竞标的同行们会是多出类拔萃的人物。

黎想之前不是没跟过9位数投资的大项目。

但这次不同,她不再是实习练手的学生,而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也是代表着DK的建筑师。

林汛和栾云被分到她手下,黎想对他们各自分配了任务。

林汛留在办公室里和组里其他人先对接安清市松江区政府文旅部门的回馈意见,跨部门协调沟通设计任务书的细节。

栾云则被她带去了佘山一起做实地调研。

因为度假村旁边有个几十户原住居民的小村,在建造之前也得收集他们的意见。

例如本地有什么独特谚语神话,能融入建造的灵感中;在环境顺应这一条件下,如何融合当地的自然地貌;村口的百年老树不能砍掉,要做到对原始的传承保护等等。

黎想始终记得母校教授毕业时演讲的一句话:新的建筑不是抹杀生命,而是呈现历史文化的新生命。

连续跑了几天佘山。

她总算回归了办公室继续做施工图部分。

一份重大建筑项目的标书至少要一两个月,写上千页也不足为奇。而这一周时间里,黎想没再见过薄浮林来公司。

DK这间建筑事务所是他创业的初心。

却不是他如今工作里的重心。

下班前,手机震动了下。

赵响白 :【你响哥长途出差回来了,快来给我接风洗尘!】

随后发了个酒吧地址给她。

赵响白是她大学校友,并不是一个专业,却是唯一一个在这座城市和她建立了近6年友谊的异性朋友。

黎想不假思索地回了个“婉拒”,在边等下班的时候摸鱼刷了下朋友圈,刷到段明昭发的定位和照片。

配文是:【拖了一礼拜,总算把日理万机的大少爷给拖了出来。】

照片中,一张加长卡座的桌上开了几瓶黑桃A,边上放着琳琅满目香槟塔和其他酒水,几包百乐门、登喜路香烟搁在桌角。

暗紫色的灯光昏昧,能看见应该不是在包厢里。

卡座周围有不少人,黑丝大长腿、带闪钻的高跟鞋、联名球鞋、理查德表盘……

还有一只压着杯口的手背。

骨节修长,食指上戴着只十字素戒。

黎想将那只袖子挽至肘弯的手臂放大,一眼认出是薄浮林。

他右手手臂内侧在大二下学期的某天用墨线勾勒了一张半包围的和平鸽,零散几个字母和日期也纹在上面。

有DK,和一串莫名的数字0923。

和平鸽的寓意太多,难以分辨。

最让她好奇的还是0923,他生日明明是0723,难道是那纹身师纹错了吗?

合上手机前,黎想再次确认了一遍段明昭发的定位。

-

“不是说不来吗?还是舍不得你响哥孤孤单单一个人喝苦酒吧。”

赵响白一脸“就知道你放不下我”的表情,见着黎想过来,远远地就推了杯调好的鸡尾酒给她。

他一个人也不嫌无聊,订了张离舞池近的卡座,桌上放着果盘和各种零食。边上还有个穿着抹胸上衣、戴锁骨链的美女姐姐陪着聊天。

黎想走近了,才觉得这女孩只是看着妆容打扮成熟,但也没比自己大多少。

那美女见到黎想,倒是“嚯”了一声,推推边上男人的胳膊:“带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来蹦迪学坏,你好狗啊!”

赵响白一脸冤,指着黎想:“这女人也就比你小两岁,和我一样大,怎么就不谙世事小妹妹了。”

说完,又扫她一眼,“不是,宝贝你今天这身几个意思?来这上演清纯小白花呢?我跟你说,酒吧里这群臭男人可最喜欢你这样的!”

不怪他们夸张。

夜幕低垂时分,城市也变得躁动。

黎想今天却特意回去换了条纯白色长裙,长发半扎落在肩后,恬静孤高。她平时上班顶多打个底,今天还特意化了眼妆。

纤长睫毛卷翘如鸦羽,在暗沉灯光下隐约可见淡粉色的眼影,眼皮和卧蚕上缀着细碎的闪片。

像极了学生时代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初恋。

她走近落座,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笑着自我介绍:“黎想,他朋友。”

美女姐姐也和她点头示意:“师月,我在这做DJ的。”

“那你是不是要上台了?”黎想视线在吧台周围的卡座那转了一圈,人多灯暗,一时间有些找不到目标。她索性问,“我能上去玩玩吗?”

赵响白一听,翘着的二郎腿都放下了:“什么日子?我想姐都要出山了!才一个月没见我,就有这么激动吗?”

两个女人完全忽略他的存在。

师月笑着拉她起身:“可以啊。忘了说,我还是这家酒吧的股东,有事我说了算。”

女孩对上眼缘后,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师月拉着她走后台,随口一句:“你是在找谁吗?刚才见你一直东张西望的。”

黎想掀开一点帘子,往舞台下面看。

站高一点,找人都方便许多。

薄浮林那桌确实不少人,离舞池也很近。都在推杯换盏,玩夜场游戏,女孩们时不时瞥向他,像一群瞄准了肉的狼。

他穿了件低饱和度的灰白撞色开衫,懒洋洋又不入世地靠着身后沙发,五官和平时的矜贵凌厉感大相径庭。

鼻尖窄高,唇薄漆眸,肩身轮廓线条挺拔。

喝过酒的一双桃花眼带着点缠绵悱恻的撩不自知,在顶光下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格调。

黎想轻咬了咬下唇瓣,回答道:“嗯,找到了。”

……

薄浮林今天本来没打算来这喝酒,但确实回国后都没有和身边这群狐朋狗友们聚过一次,再推也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在不务正事的插科打诨氛围下。

他也能从薄兆理事会那群老董事的高压下松口气。

灯光更暗,舞台上打碟声响起,是首改编过的粤语歌《裙下之臣》。驻唱歌手才刚唱起,底下就有人跟唱。

段明昭笑着和边上一女孩分享:“肥陈的歌,我们家薄浮林对这歌最熟了哈哈哈哈。”

“我记得!他当初在学校晚会的时候就唱过。”

有熟人接腔:“那会儿全校谁不喜欢薄浮林这小子啊!都在说什么纵有凌云志,甘为裙下臣。”

“就是,一外地来的转学生占尽六中风头,女生们都说会唱粤语歌就加分……搞得我那段时间还去学师!”

“哎少爷您赏个眼,那打鼓的小姐姐可看着你这有一会儿了啊!”

段明昭贱兮兮的声音响起:“漂亮!怎么会有打扮成这样的在酒吧打鼓啊,暴殄天物!”

同伴的推怂中,薄浮林空出一眼往舞台上看。

一眼就和盯着自己看的黎想对上了视线。

说惊讶是肯定的。

没想过她会打鼓,还游刃有余地抛着鼓棒。

注意到薄浮林看过来,黎想总算低头挪开目光。歌手一曲即将唱毕,乐队里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黎想那根鼓棒往下旋了一圈,一堆人喊她。

她却对准了薄浮林那一桌,看到他身边人都笑嘻嘻地在打趣,大概是开他的玩笑。他则纹丝不动地坐在那,略一挑高眉看向她。

黎想对着舞台下的效果老师点了下头,指着他的那根鼓棒往上一扬,顺势转身。

五彩缤纷的彩带在璀璨夺目的灯光和干冰白雾中向上喷薄而出,场下的氛围瞬间燃了起来,起哄声响彻天花板。

他隔着雾气和各类灯酒,坐在台下望住她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