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内燃着烛火，缭绕着雾气和香烛味道，帘幕被风吹起，飒飒作响，很快就有人传来了消息，送到了太子的手中。

李承乾看完了信就熟练地扔进火盆里，把那纸条烧成了灰，他端坐着，皱起眉开始考虑这件事。

郭保坤虽然不是他的门客，但毕竟也是他派过去的，这事要仔细一查，其实不难查出来是怎么回事。

范闲初入京都，眼看就得到了陛下青睐和各路人士相继攀附，《红楼》一出举世皆惊，甚至有人传他将来要接手内库财权……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打压？怎么能不给点威严震慑？郭保坤就是用来打压范闲的，起码也要灭一灭他的威风，不能让范闲那么春风得意。

但是他千算万算，前两天刚在醉仙居喝过酒、称过兄道过弟的老四竟然出面帮了范闲一把，横插一杠打伤了郭保坤，如此一来，就有点意料之外了。

他和老二争锋已久，而今如火如荼，郭保坤若与范闲李承林树敌，无疑相当于给了李承泽拉拢那两人的机会，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老四这么好用的一把刀，绝不能轻易让给他那心思深不可测的二哥。李承乾站起身，吩咐下去：“备车，去京都府。”

此时京都府街上，郭保坤让几个手下抬着，一边摇旗一边呐喊：“冤枉，冤枉啊！各位看好了，我要状告……”

他一路走一路大喊，不知疲倦地喊到了京都府面前，立刻有懂眼色的手下上前去击鼓鸣冤，惊动了京都府尹梅执礼。

梅执礼做府尹多年，也见过大大小小冤案无数，见这次喊冤的人是礼部侍郎郭攸之的儿子，当即把他迎进大堂内，拍了拍惊堂木，问道：“郭少爷，你有什么冤情？”

郭保坤躺在担架上，嗓子都快嚎哑了：“你没看见我让人打成这样了吗？！我就不能替自己申个冤吗？”

梅执礼让他吵得头疼，无奈地追问：“冤有头债有主，郭少爷，你倒是说清楚，你到底要状告谁啊？”

郭保坤艰难地想翻个身，有些口齿不清道：“小爷我要状告当朝四皇子李承林，他当街打人！还把我打成了重伤！”

“你说你要告谁？”

梅执礼一个没坐稳，吓得差点跌倒在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郭保坤再怎么士族出身，也不过就是个半吊子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逍遥玩乐，闹一闹平一平也就罢了，至多不过前后打点，互相商量，如今他说他要状告皇子？

“你你你……在这儿等会儿。”梅执礼坐不住了，起身走下来，“本官要进宫禀报，这么大的事，京都府说了不算！”

于是他飞快地跑了一趟兴庆宫。

庆帝刚刚被郭攸之叨扰过，没多久又来了个梅执礼，他握着一支箭，头疼地问：“梅府尹，你有什么大事要报？”

梅执礼连滚带爬地跪了下去，急忙道：“启禀陛下，礼部侍郎之子今日来京都府，状告四殿下！”

果然是为了这事。

庆帝头都没抬一下，身形半隐没在内殿巨大的阴影中，帝王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一边磨那支木箭，一边琢磨，老四竟然如此爱折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皇族中人，潜龙腾渊，蛰伏深海，一言一行国法在上，若是皇族不遵国法，那国法意义何在？

帝王上前两步，目视着梅执礼，缓缓开口，嗓音平静：“梅执礼，你为京都府尹多年，最知明言法度，该是如何就是如何，秉公办案即可。”

梅执礼听着皇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忍不住发起了抖。

庆帝磨好了箭，心情似乎不错，轻描淡写道：“我大庆国运昌隆，法度完善，不是一朝一夕堆积起来的，京都府乃京城法度重地，你明白吗？”

“梅执礼，天下之道，治军治国，皇亲国戚不在法度之外，公侯子弟也受国法辖制，你做的事万民也在看，懂吗？”

帝王教诲了一大串，梅执礼的回答自然是不敢不懂，回了京都府以后，他还在思考这些话的意思，那些用词里有公道正义，也有讳莫如深。

但是皇亲国戚行走、纨绔子弟做事，有几个人真正考虑过百姓，考虑过公平呢？可是这一类大逆不道的话，谁也不敢说出来。

梅执礼赶回京都府，立刻就主持了开堂，遣人去请李承林。

那几个人上堂倒是一个赛一个的积极，四皇子一行人里还包括了范闲和范若若，李承林一进京都府，就笑里藏刀地看了一眼担架上的郭保坤。

范闲倒是没做表示，而是站在了郭保坤的对立面，也就是李承林一边，京都府尹看着这泾渭分明的两波人，心里只发苦。

圣心到底是难测啊，陛下嘱咐了一大堆，他似懂非懂，说到底还是没完全听明白，如今四殿下做错了事，国法之下，他就应该秉公执行。

但是梅执礼知道秉公，此时却不知道该怎么秉公，皇亲犯错，到底是该判，还是不该判？索性当没看见，还是遵循条例而为？

陛下你一句秉公办案，这是要我的命啊！

京都府外乌乌泱泱围满了人，那么多百姓全都看着，人人都在等着看他如何公正执法，这些“民众”里面，必定也混进了京都各方势力的眼线，一纸裁决，恩威并施。

当下这个局面，可谓是真正的“万众瞩目”。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做手脚，或是要偏向哪一方，才是最为艰难的。

郭保坤看见李承林来了，面上全是悲愤交加，躺在担架上指着天大骂：“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国法何在？！铁律何在？随意当街打人，目中无人啊，实在是目中无人！”

梅执礼急得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一圈，对李承林叹气道：“四殿下，您也看见了，郭少爷击鼓鸣冤，要状告您，殿下可否做些辩解？”

他只求对方稍微辩解的合理些，这样他也好‘秉公执法’。

李承林却从容不迫地耸耸肩，扫了一眼门外围观者一众，笑容里带着一丝飞扬跋扈的狂气，点头坦荡道：“没错，梅府尹，人就是我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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