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雨荍炕头拿册书丢在向阳花眼前,却是一册《神农本草经》,说道:“里面记载三百六十五种医方,三月之内一字不漏记在头脑里,敢漏一字便耳刮子打你,漏十个字打你鼻青脸肿,当初我古姓师父就这么指教我的,见在我也如此指教你。”

出了卧房,往灶房吃了早饭,去往熟药局。

向阳花在被卧里懒懒地倦着,看一眼医书,心头不觉怆然,呆呆地看去墙壁上那幅丹青人物,暗忖做个墙上人不也好么,无忧无恼,又长生不死。

六寡妇捧来滚汤教向阳花起炕洗漱,说道:“庚宸那小厮在外面等你演武场骑马。”一边整理炕头,一面又道:“再睡就要养猪了。”

向阳花坐起身来,边穿衣裳边道:“龚三横二十有几了,因甚至今不娶婆娘?”

六寡妇给说龚三横一段过往,说的是龚三横儿时在北梁关跟龚姓丐头要饭,铁山都监视察关隘时见龚三横皮糙肉厚,用五两花银要从龚丐头手里买得,不曾想龚丐头不要银子,却不准他改姓,铁山都监首肯。龚三横来到屯兵营后,早晚与土兵一齐操练,练得一身本事,长成十七八时,升迁做了都头,二十出头凭一条斩马刀比武,便是军中教头也不及,升迁做了中军统领。六寡妇与龚三横走得亲切,原来龚三横是六寡妇死鬼丈夫的上司,他们早晚不离都监府,得闲时又做一处饮酒。雨荍娘亲在时,为龚三横撮合过婆娘,那想他看入眼的,人家小娘子不情愿,小娘子情愿的他又看不入眼,一晃几年便耽搁了,至今二十四五还孤身一个。

向阳花道:“龚姓丐头没来屯兵营与龚三横一齐过活?”

六寡妇道:“听死鬼丈夫说,龚三横升做统领之后专程去过北梁关打问龚丐头,那知龚丐头已离世,教当地守关土兵一卷草席乱坟冈埋了。”

向阳花道:“是此,龚三横更应早日寻个婆娘,生了子嗣延续龚姓香火,告慰龚姓丐头。”

六寡妇道:“那个又说不是呢?死鬼丈夫不止一次说他娶妻生子,我也撮合过,只是这汉不热心,我们夫妻又不好生拖硬拽。早饭后,你随我送瓶酒把上古峪弹阮的师父,与他商量我三个唱甚么曲好。”

向阳花说声好也,就穿戴齐臻,下来炕洗漱。

六寡妇把向阳花伺候得周全,也哄得兴高,两个胡乱吃了早饭,拿了两瓶酒,唤了庚宸,望上古峪去处。

出了石郭门楼,古因盈、初枔两个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点心,正要抹角走去拜望亲戚。向阳花上前叫住两个道:“望谁家报丧呢?”

这咒人的话霎时引得古因盈、初枔怒火中烧,古因盈凶恶恶道:“给你送葬!”

向阳花道:“最好,正月初六我就死在石偻子窑口,丈夫古因仄扶柩出殡,石偻子一窑口披麻裹孝,只是我身子金贵,棺椁要紫檀木的。”

古因盈道:“你这荡妇,只要向泰平为你披麻裹孝!”

六寡妇、庚宸见闹动起来,赶忙隔在中间。

六寡妇道:“都是祖宗,也不看看几时了,屎到尻门子了,还有闲斗嘴。”拖了向阳花便走。

已是年三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迎新春。向泰平看去卫勍窑口新桃换旧符,心里怆然,锁了门,拎一坛酒,又肩了一褡裢吃食,来到石郭远远看见有人吵闹,紧走几步,人已散去。

有老儿背个粪篓迎面走来,向泰平道:“这过年的还拾粪?”

老儿笑道:“这日头人吃得好,粪多还肥。”

这时日,向泰平既忧向阳花生事,又恐慌下雪,雪不因向泰平恐慌而止住却是愈下愈猛,来到石廊门楼前,透过飞舞的雪向远张望,却不知张望甚么,张望车家从后山行来,张望老城家里置酒设宴,又象张望逝去的不再重来的岁月,就听得马厩那头响起了锣鼓声,又爆竹声声,那是古因仄、龚三横、梁尚才人等问慰逃兵荒民众的闹热声响,民众欢喜无限,奔走相悦。

冬其望点了羊数问冬落红,分向爷羊肉么?冬落红道:“向泰平复又归来却因诸般买卖,不算逃兵荒,不分。”

冬其望道:“几斤羊肉而矣。”

冬落红道:“莫因几斤羊肉污秽了我父子清白。”

冬其望不再言语,去理会杀羊分肉的事务。

冬落红未将活羊悉数宰杀分食,只是杀了五百头有余,剩下的圈在一处着人喂养。